他本不是信鬼神之说的人,可眼下觉得,问问也无妨,就当是给今日添份喜气。他跪下,拿起了装满了竹签的竹筒。禅房里,住持正好在倒茶,见有人来了又再倒了一杯。“住持,这位女施主来解签。” 浑然不在意自己的靴子是否脏了,他皮糙肉厚的受得住小姑娘轻飘飘的一脚。 卫双舒低头看了一眼他靴子上沾染的灰尘,一时有些心虚,又想起上辈子离开首辅大门前看见的那一幕,心有余悸。 裴大人应当不会给她一脚罢?若
浑然不在意自己的靴子是否脏了,他皮糙肉厚的受得住小姑娘轻飘飘的一脚。
卫双舒低头看了一眼他靴子上沾染的灰尘,一时有些心虚,又想起上辈子离开首辅大门前看见的那一幕,心有余悸。
裴大人应当不会给她一脚罢?若是……
“走路小心些,慢些也无妨。”裴不明柔声叮嘱道,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慢慢来也无妨。
卫双舒听着恍若隔世的关切之语,想起了上辈子,他也是如此温声细语的对她,从未有过粗鲁之举。
“裴公子对每个姑娘都如此贴心么?”
实际上,江南谁人不知道裴不明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可她偏偏就是要问这么一句。
裴不明被她这么一问,整个人愣了一下,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裴某不曾对其他姑娘如此,若是不信……”
裴不明着急得就差对天发誓了,他是真心不会哄小姑娘,今日见了她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同你开玩笑的,裴公子洁身自好在江南可是难得的一份,只是不知道公子怎么会愿意娶我?”
卫双舒想了两辈子都想不明白,怎么兜兜转转裴不明还是愿意娶的,不论时间早晚,似乎只要到了某一个时刻他都会娶她。
裴不明知道她已经记不得他了,更是把幼时的那些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就是中意她。
“很难回答么?”卫双舒很难想象,原来尚未接触到官场的裴不明是如此有趣的一个少年郎,面对姑娘家的时候还会红耳朵。
见他沉默半响说不出话来,卫双舒便不打算追问了。
“在下真心实意想娶姑娘为妻,不求其他。”
他此刻若是贸然说自己倾心于她,她未必会信,毕竟她已经不记得了从前的事情,更不知道他在关注着她。
卫双舒知道,裴不明从不说假话骗她,或许觉得没必要,又或许是发自内心的言语。
“裴公子,就不再考虑考虑?京城的大家闺秀方方面面都比我出色,届时公子高中再配上如此容貌,找个高门贵女绰绰有余。”
她不信他不明白这个道理。
男子幽深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形,他极其认真的看着她,一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言。
“我不需要那些。”他只求一个人,管她是不是高门贵女,只要她是卫双舒。
今日说这话的要是别人,她卫双舒或许不信,可这是裴不明仅仅三年便爬到首辅高位的狠人,她信他有这个资本。
换了别人,她指不定还能嘲讽一番。
裴不明给她撑着伞,自己站在阳光底下,虽说江南四季如春可一直晒着也热。
“你先过来些,晒黑了便不好看了。”
卫双舒想起上辈子他从边关回来的样子,便直言道。
裴不明听话的靠近了一步,闻言便知道这姑娘哪怕是不记得了幼时的事情,但是喜欢好看的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若是姑娘看中了裴某的皮囊也好,姑娘若是想慢慢考虑也可以,我会一直等着姑娘的答复,只是请姑娘不要答应其他人可好?”
他可以等下去,直到她愿意点头,只要最后被选中的人是他,他什么都可以不管。
不是他,那就只能用别的手段了。
卫双舒其实昨日已经认真思考过了,若是裴不明坚持要娶她,一时半刻也不会那么快,最多就是把婚事先定下来。
成婚的事情肯定不会那么快,若是他想反悔,也还有的是时间,只是他的名声会不大好听。
她对裴不明无可挑剔,不论是外貌还是才华上,裴不明已然是江南最好的了,品行方面也是放心的。
“我确实对裴公子的相貌很是满意,不过没必要再考虑,回去我便让阿娘阿爹准备婚书,且先定下。”
她成婚的大事,父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便办了,怎么说也要准备个一年半载的,届时他功成名就还愿意娶她那她便只能认了这婚事。
裴不明闻言脚步明显一顿,原本有些失落的心瞬间便如同吃了蜜一般甜,只是看中他的相貌也无妨。
她喜欢便好,不枉费景焕和邵嘉志费尽心思给他弄来这么一身衣裳。
两个人的思绪全然不在一个方向上。
左右嫁谁不是嫁,若是如同上辈子一样,相敬如宾的也是一番不错的姻缘。
她对谁都没有生过男女间的倾慕之情,更是没对未来的夫婿有过过多的幻想,最多不过就是找一个不错的人一起过日子。
大家相安无事的过一辈子,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指不定她哪天便因病去了,嫁给他既不需伺候公婆又不需要过分操心府里的大小事务。
上辈子的首辅大院便很是简单清净,除却手底下的女使婆子,那就是管家家仆的那些小事,最麻烦的无非就是应付一些达官显贵的夫人。
怎么看都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成婚的话,可能要再等两年,届时公子若是想反悔,我也能理解。”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那些高门贵女知书达理的身体好,既能给他带来助益又能生儿育女,怎么看都好的不能再好了。
裴不明沉浸在她前头同意的话里,并未听见她此番言论,若是听见了定然少不得要慌张的同她许诺一番。
卫双舒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提起了别的话头道:“你们几时进京准备秋闱?”
父亲母亲之所以如此着急,便是想着早些把事情定下,好让他安心准备进京赶考。
“把这事定了就走,若是顺利很快就到了。”
裴不明知道,要等到成婚最少也要一年半载的,若是他还是被派到离江南很远的云州,这婚更是一时半会成不了。
带着她去云州受苦,他是不愿的。
“裴公子?”见他陷入沉思,卫双舒不由得轻声唤他。
“是在担忧赶考中途会遇上麻烦吗?”上辈子赶考的学子受山匪残害死伤大半,他虽然不在其中,但是难免也会遇上困难。
他若是担忧路上艰险,她倒也不是不能安排些人跟着他,不过以他的功夫想来是不需要这些的。那就是心忧他两位好友吗?
裴不明并不是担心这个,而是在想着早些找到传说中的神医,尽量保她可寿终正寝,与他白头偕老。
“裴某不是在想这个,还要继续喂锦鲤吗?若是鱼食没有了,我再去取些过来。”
裴不明自觉这些想法没什么好说的,便提起了别的,过来寻她的时候便看见了她很是喜欢逗弄锦鲤。
卫双舒看了一眼优哉游哉的锦鲤,拉着他宽大的袖子便要离开百鲤池,再喂下去湖里的锦鲤都要翻白肚了。
“我们到处走走罢,不看锦鲤了。”
裴不明很是顺从的点头,走在小姑娘旁边留了一步的距离,免得小姑娘感到不自在。
少女走得慢些,他的步子也跟着迈小了些,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抓着伞柄,高出少女纤细瘦弱一截,微微侧目便将她精心养得乌黑亮丽的墨发。
缘若寺里,卫初霁远远看着,便是如此的景象。心里对此人的印象更好了几分,性子冷些可胜在对舒儿体贴,便算是有心了。
卫父卫母就在他身后两步之遥,同样也是在看那边的两人,许是夫妻间的默契,两人纷纷轻叹了口气。
“女大不中留咯。”卫父很是感慨,尽管早已经知道舒儿喜欢裴不明这样的,就还是舍不得。
卫母远远看着,提着的心总算能放下大半了,眼下看了两个人相处的还算不错,往后再多相处有些时日培养些感情便不会如此生疏了。
“早些把人定下而言,又不是明日就把舒儿嫁出去了。”卫母看他一副心情烦闷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
“娘子,又不是不能明白我的心情,我们养了这么多年的闺女就这么要嫁去别家了……”
他就是心里不大舒服,但是又想到裴不明向他们承诺的事情,心里也只剩下一些郁气了。
卫父不是不知道,只是看着自家女儿同那个裴公子说话,便知道她多少还是中意这位裴公子,说不定今日下午便要准备去书院同夫子把婚书写了。
再拿去官府过了明路,那么这两个人便是都要绑在一起了。
般配的两道身影消失在了百鲤池边,显然是已经转头去了别处,卫初霁收回眼神,看向了背后的父母亲。
“若是舒儿点头了,你们再谈这些,为她筹备婚事可还要再等许久呢。”
筹备到成婚最快也要等到裴不明明年夏日回江南才能成亲,届时他若是高中还不反悔,那这个妹婿他也就认了。
卫初霁再三审视了裴不明,这人在他眼里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上去性子太冷太淡,不大懂姑娘家的心思。
可卫初霁也只能认了,谁让自家妹妹喜欢呢?
这边家人的感慨和担忧,卫双舒是全然不知,她正和裴不明在偏殿里求签呢。
殿内只有寥寥几个小沙弥在诵经,卫双舒此番来求这个签,也是想给自己解惑。
她头一回想问问关于自己此生同裴不明究竟能走到什么时候,毕竟因果这种东西,难以捉摸。
少女虔诚的摇晃着手里的竹筒,裴不明就在她身侧静静的看着她,其他的事情都不能夺走他的注意。
一枚竹签落地的轻响,卫双舒便睁开了眼,将竹筒放回原位。
捡起竹签,是一支极好的上上签。
“我去找大师解签,你在此地等我还是去别处看看?”
裴不明看了眼她手里的竹签,是个不错的签子,虽然不知她想问些什么,可总归不会让她伤心失落就好。
“我就在此处等你,不会走远。”
男子垂着眼眸,柔声道。卫双舒冲他嫣然一笑,便朝着禅房走去。
他本不是信鬼神之说的人,可眼下觉得,问问也无妨,就当是给今日添份喜气。他跪下,拿起了装满了竹签的竹筒。
禅房里,住持正好在倒茶,见有人来了又再倒了一杯。
“住持,这位女施主来解签。”
住持看见是卫双舒,便笑了,随后开口叫她进来。
“施主今日想问些什么?”
老住持垂垂老矣,白色的胡须与白色的眉毛给他平添了几分仙气,只是眼神明亮有神里边是佛家众生平等的慈悲和祥和不变。
卫双舒只有三个问题,此生会不会重蹈覆辙,她的家人是否能如同现在一般和和美美,她同裴不明究竟能走到什么时候。
“我想问前世今生,家人,还有姻缘。”
说着便将手里的竹签递给住持。
住持仍旧微笑着,点了点头。
“施主抽到的是一只极好的上上签,前世今生的事情,以施主的聪慧大可放心。”
聪慧?大可放心?那就是说她想破局,便要自己改变了?
卫双舒也没指望他能给自己说明白,太过清楚明了的东西说了就不好了。
“姻缘,施主已然找到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施主往后可得好好珍惜啊。”住持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却是让卫双舒摸不着头脑了。
毫无疑问,住持说的这个人,必然就是今日的裴不明了。可为什么要再提点她一句好好珍惜?
住持见她似是摸不着头脑,只是笑了笑,时候到了以姑娘的聪慧想必能明白他的意思,无需多言。
卫双舒倒是不大在意这桩姻缘,未来情况如何还不清楚呢,裴不明到底想要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双方都达成了共识。
定下就定下,她只是顺着家中的安排来罢了。
“施主往后可细细观察,时间会给施主答案的。”住持好意再次提醒道。
卫双舒点了点头,眼下再着急也是无用,时机到了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施主福泽深厚,家中多是有福之人,必不会有不测,只是需要低调行事不可树大招风。”
卫家的财力实在雄厚,有心之人惦记上了,也是无可厚非就是不知那些人有没有那个福气拿到手里了。
卫双舒知道家中父母多行善积德,不仅仅是为了给她积福,同样也是为了保持低调,从而不被有心之人盯上。
只是从上辈子的事情来看,仅仅是低调还不够,有些人还是千方百计的要图谋她家的家产,往后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施主问到眼下,可还有别的疑问吗?”住持慈眉善目的问道。
卫双舒问到这心里已经有数了,住持能说的必然已经说了,她没必要再多问什么。
“多谢住持解惑,今日便到此罢。”她朝住持行了一礼,在住持点了点头之后便退出禅房,去寻裴不明。
在她踏出禅房门口的时候,住持不紧不慢的又开了口:“施主的命格很好,日后可得小心小人,忌讳那些旁门左道。”
卫双舒回眸,见住持仍旧笑着,虽不知住持此话何解,可还是点头致意把话听进去了。
回到偏殿,便瞧见了正在认真瞧着殿内梵文的裴不明,男子很是认真的听着小沙弥们诵读的经文,神色淡淡。
她知道裴不明学富五车,这些对他而言并不难,只是看他了解的多不多罢了。
“裴公子,我解完签了。”
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裴不明便转头过来看着她了,见她脸上没有愁容便知道她解签很是顺利。
“我方才问了僧人,再过一会便放斋饭了,你可要去试试?”他记得她口味清淡,平日里吃得又不多,今日出门也不知她带了些什么。
上次到缘若寺来,因为做局的缘故,不得不早早回去,并没有吃到寺里的斋饭,眼下正好有机会尝尝。
“那稍后我们就去尝尝。”
卫双舒点头答应后,便远远看见了端着药和蜜饯过来的春桃,一时有些头疼,很想当做没看见的样子躲开。
裴不明看着少女娇艳的面容上,诸多情绪来回变换着,显然还是有些小孩子心性不想好好配合喝药了。
想笑,却担心小姑娘发现之后觉得不好意思,只得把笑意压下,只是剑眉星目的眉眼间含笑,整个人身上原本清冷生人勿进的气息瞬间少了大半。
春桃过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家姑娘不情愿的小表情,自然也看见了如冰雪消融般眉目含情地看着她家姑娘的裴公子。
“姑娘,先把药喝了。”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卫双舒本以为自己习惯了,不曾想每每看见春桃端着东西过来,还是有些抗拒。
“快快快拿下去吧。”
春桃看着她把药喝完,正想把蜜饯留下,便听见姑娘颇为幽怨的道。
裴不明见她苦得脸都皱成一团了,却是看都不看那蜜饯一眼,显然是不大喜欢那蜜饯。
“给你家姑娘再换些新的蜜饯,不要太甜也不要太酸的。”裴不明从小沙弥处讨了杯清茶来,递给小姑娘。
“含在口里,解解苦。”
清茶都已经递到她手上了,不用白不用,卫双舒便听他的含了一口茶水。
春桃更是一愣,她跟着姑娘这么久,姑娘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蜜饯前些日子还以为是吃腻了。眼下看来,是姑娘不喜欢了。
“我偶然得了一个蜜饯方子,稍后写了给你,若是你家姑娘觉得太甜了,你便少放些糖。”
上辈子她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也是一一叫人查验过后才放心叫人给她做。最合她胃口的蜜饯,他也记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