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弯了弯嘴角,分明看不到眼睛,却觉得他满眼含笑,专注地看着自己,“小师叔为何这样看着我?我是脸上有花么?”谢拂池猛然将手抽回来,温暖瞬间不复存在,可她只想找一把剑,一把能杀死他的剑。满屋子都是幽冽温沉的香气,谢拂池被熏的头脑发涨,四处寻不到剑。她跑出去,不顾一切地跑出去,她将手伸进雪里,从寒气里凝出一把冰剑。 七日前。 时嬴在握住她递来的那把剑时,也听到了她心音入密传过来的声音,“帝君请跟我做个戏,不要真的杀她,只让她看起来与死了一样就行。” 他亦回她:“为何?” 谢拂池道:“我相信阿黛不会杀人,她应当是被威
七日前。
时嬴在握住她递来的那把剑时,也听到了她心音入密传过来的声音,“帝君请跟我做个戏,不要真的杀她,只让她看起来与死了一样就行。”
他亦回她:“为何?”
谢拂池道:“我相信阿黛不会杀人,她应当是被威胁了。”
这个推断实在是没有什么缘由,只是她的个人感情在作祟。
谢拂池更是得寸进尺,“既然这样,还请帝君将这出戏唱到底吧。”
那青鬼与九渊魔气夜无关,这一趟本就是他多心了,帮一帮她也无妨。
于是时嬴陪着离岁回了城主府,而谢拂池,则在眉山待了两天,才“伤心”不已地回来。
沉黛没有说话,缄默着替她咬开缚魂丝,一解开,谢拂池立刻折下一根桃枝,化作桃木剑,欺身向离随杀去。
离随没有挣扎,闭眼欣然接受了死亡。在阵法失效的那刻,他就注定了死亡。而谢拂池的手底下,他怎么可能有活路呢?杀了他也好。
只是可惜,今天才刚刚完全占据这具身体,还没有来得及跟她好好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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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洛水从梦中醒来,才发觉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喝点酒压压惊吧。”
谢拂池忽然走了进来,秋洛水眼神重重一颤,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不应该在这里是不是?”
谢拂池屈膝坐了下来,她刚刚从乱葬岗回来,也顾不得许多,匆匆来见了她。
秋洛水比重逢初见时年轻了些,谢拂池一晃神,倒真觉得自己见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明艳少女。
秋洛水却没有喝酒,只是问:“他呢?”
他执意要去亲自取走谢拂池的心脏,说什么要一直陪着她,好在谢拂池喝了伥妖血,乱葬岗的煞气又能压制仙气,府中来来往往的宾客都在等她,所以她只好答应让他一个人去了。
谢拂池却笑了,“你问离岁,还是离随?”
秋洛水嘴角牵起一丝讥讽笑意,“有区别吗?”
“自然有,离岁只是个刚过十六岁生日的女孩,而离随,却是死去多年的鬼魂。”
“你杀了他是吗?”
“嗯,杀了。”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的心仍然不可避免地紧缩了一下,睁着眼睛看向谢拂池,眼中渐渐涌起泪,被她强行忍住,“那你还来做什么?妖孽已经伏诛了。”
谢拂池抬起酒杯喝了一口,只觉苦涩滋味化开,ᴊsɢ“真的伏诛了吗?”
秋洛水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要怪我,可是他食心也不过想和我团圆,我怎么能抹杀他这点心愿?”
倒是撇的干干净净,好一个柔弱无辜,只想与爱人团圆的痴情女子。
谢拂池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是吗?那是谁替他挖的心?谁哄的离岁吃的心?谁让离岁一点点被鬼魅占据了身体,总不会是她一个鬼魂自己做的吧!”
“哐当”一声,是秋洛水避无可避,慌乱中将酒瓶扫落在地的声音。这些都是避无可避的事实。
她笑起来,语调温柔又带着目空一切的倨傲,“那又如何!不过几个凡人而已,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不能杀!”
“非亲非故?”谢拂池并不被她的气势震慑,反而一把攥着她的衣领,逼她直视自己,“那沉黛呢?她也非亲非故吗?你让她出去顶罪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一直把你当姐姐!”
四目相对,俱是恨不得吞了对方的恨意。
谢拂池仍然记得,自己在眉山那两天,一直抱着沉黛,问她为什么,她始终不说话。
沉黛吸食了那么多精气,却一直修为低浅,谢拂池就想过她只是个替人收集精气的傀儡,直到沉黛明晃晃地当着她的面去吸食年小公子,她才确认了这件事。
沉黛如此嗅觉,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宿在年家?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主动上去勾引,故意用她的脸勾引,激起她的愤怒。
沉黛,想替那个人去死。而这个城里,有谁会是她所在意的人呢?而城中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高明的幻术呢?
当然是幻宗第一美人秋洛水,最善幻术,也最懂人心。谢拂池当年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世间的第二只幻妖。
只是那时她不曾作恶,后来也甘愿舍去修为化作凡人,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秋洛水也是妖。
沉黛一直滞留在风还城,也是因为她。
听到沉黛两个字,秋洛水冷漠地笑起来,竟兀自拾了酒杯自斟一杯,“你心疼她?可是她是自愿替我做那些事的,我可没有逼她。也是她无用,幻阵里都杀不掉你,否则我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一杯酒缓缓下肚,秋洛水也冷静了不少,“你何时怀疑我的?”
“第一眼,你老了。”
幻妖是不会老的,她们永远年轻貌美。
谢拂池抚了下酒壶,声音低沉下去,“可也只是怀疑了一下,我没想法你真的会那么做,直到你故意放走温歆,我才察觉过来。”
“原来如此,可是替凡人起死回生这种事,本就极其耗费灵力,好在凡人的心不仅可以替阿随稳固魂魄,也可以增强我的修为。”
谢拂池略感稀奇,“那又为什么非要那些少男少女的心?还是些祈盼情爱的少年?”
“少年的心干净纯粹,才更加滋补,至于情爱什么的,我们幻妖最擅长变幻,他们要是不祈盼,我也没办法下手啊。”秋洛水也感慨地扶了一下鬓发,“你看,我最近是不是快跟当年差不多了?”
谢拂池仔细打量一下,评论道:“还差一点。”
秋洛水妩媚一笑,眼波流转,“无妨,待我吃了你的心,会更胜从前。”
“好狠的心。”
她轻轻一叹,“我也真心拿你当朋友的,若非无奈,我实在不想与你为敌。”
话音刚落,她们之间的桌案四分五裂,谢拂池后退之际,秋洛水猝然飞起,化作一团云雾缠绕着谢拂池。
秋洛水的幻术可不是沉黛能比的,谢拂池曾经调笑过沉黛,说她的幻术就是炼至最强,也只能是第二,因为第一永远是她的姐姐秋洛水。
雾气轻薄无比,纵然谢拂池躲避地及时,也无法避免地吸到了一口雾气,她心道不妙,伸手一把扼住雾气中秋洛水的颈项,然而眼前场景已经化开,变成了一片雪地。
雪……
又是雪。
不是虚华恶境里的那片虚无缥缈的雪,而是真实的,会令她寒冷,令她恐惧的雪。
她定睛一看,自己不是在什么城主府,而是青阳宗小衍山上,一草一木,都真实地在风雪里摇曳。
夜色里,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软烟色长衣的少年,外松松系了件墨色的狐裘,绘着泼墨山水的纸伞笼在他头上,只露出白皙清瘦的下颚。
谢拂池看着他走来,竟半点也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抬起伞檐,露出眼睛覆的一层薄薄鲛纱与眼尾细细的一粒小痣,绕过高挺的鼻梁,在鸦色的长发后系了个结。
少年对着她微微一笑,语调里是她有些陌生的温柔,“小师叔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说着,袖口伸出苍白且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将她往院子里牵去。
他头顶的伞尽数偏了过去,罩在她头上,点点飞雪落在他的长发上,化作莹莹细雨。
谢拂池知道,这是幻境,她自己说不定正在秋洛水一点点地剖开心脏,她必须醒过来。
可是她动不了,她只能被他牵着,四肢沉重地没有一点知觉。少年将她引入室中,点上灯,灯是上好的鱼油所制,一点烟熏火燎的味道都不会有。
其实他看不到光,根本也无所谓亮不亮,但谢拂池喜欢亮一点。
借着这样的灯火,她僵硬地抬起头,真的很想问一句他是不是抽风了。但少年正将她冻红的手揣在自己怀里,隔着薄薄的衣裳,她可以触及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半晌,他弯了弯嘴角,分明看不到眼睛,却觉得他满眼含笑,专注地看着自己,“小师叔为何这样看着我?我是脸上有花么?”
谢拂池猛然将手抽回来,温暖瞬间不复存在,可她只想找一把剑,一把能杀死他的剑。
满屋子都是幽冽温沉的香气,谢拂池被熏的头脑发涨,四处寻不到剑。她跑出去,不顾一切地跑出去,她将手伸进雪里,从寒气里凝出一把冰剑。
少年还在疑惑地喊她,“小师叔?”
这才不是苏镜尘,这只是秋洛水想象的苏镜尘,事实上她是苏镜尘的小师叔,仅此而已。
她转身,提着剑,一步步走回去,眼睛亮的可怕。
她抵住他的胸膛,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低声道:“你知道吗?他的确是我的心魔,却不是这样的心魔——”
她与苏镜尘,的确没有什么情意。
他的面容忽然在温暖的烛火里一晃,变得有些疏离清冷,谢拂池盯着他的嘴唇微微张合,他唤:“谢——”
谢拂池的剑在那刻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血液溅到脸上,竟是温热的,滴入唇齿,竟泛着些微清苦。
刹那间眼前景象骤变,她还在原地,而秋洛水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沉黛已经跑了出来,正扶着秋洛水,一脸惊骇地看着她。
时嬴正俯下身,两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迟钝地低头,发觉自己手中的剑,已经刺入了时嬴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