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玫仿佛没了知觉,大脑一片空白,手心里的“玫瑰之吻”被冷汗浸得冰冷湿滑,愈来愈沉重,像一块能将人压垮的巨石。终于,神智被窗外的风雨声扯回少许,吕玫双眼无神,小声嗫嚅,“我们去道歉,去自首......”“妈妈,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安心了?”陈苍慢慢支起身子,她止住了泪,脸却白得吓人,额边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你把我剥光了扔在人群里,不如让我去死,我还不到十四岁,法律判不了我,可我死了,就能以血还血......”...
吕玫焦虑,独自去找了医生几次,想找出陈苍的症结所在。心理医生见了她欲言又止,在她反复逼问下才说了实话。
“这孩子心底憋着一个秘密呢,她死守着不说,我也找不出突破点。不过,这个秘密或许就是她的症结所在。”
吕玫听了这话留了心,盘算着陈苍的异常或许与那件事有关。
半月前,胡远航给吕玫打了个电话,言语支吾着告诉她一件事。
“丹丹的胸针丢了,她怀疑是陈苍偷的。”
吕玫听了这话下意识为女儿辩护,“胡老师,我一向是很尊敬您的,可是这种事情事关一个人的德行,您可不能红口白牙的乱说。我相信我们家苍苍,她是个好孩子,绝不可能偷别人的东西……”
话说到一半自己却先住了口,怔愣片刻后,小声问道,“是什么样子的胸针?”
胡远航的声音带着歉意,“胸针是我在欧洲给丹丹买的,是纪诗哲的玫瑰之吻。”
吕玫不出声地抽了口气,将这些日子里一些破碎的片断重新拼凑起来。
玫瑰之吻,她也有一枚这样的胸针,也如朱丹丹一样,是丈夫送的,而且,是两人结婚十周年的时候,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她视它如珍宝,哪怕几年前和陈苍的爸爸离了婚,再未戴过它,也把它好好珍藏着,当成一段记忆的终点。
一月前,陈苍来找她讨那枚胸针,说学校里组织艺术节,她想把它用作礼服的装饰。
吕玫一向对女儿百依百顺,所以即便有些不舍,也还是把胸针交给了陈苍,只是嘱咐她千万别弄丢了。
可是当艺术节结束,吕玫提醒女儿把胸针放好的时候,陈苍却含糊其辞地说把胸针放在学校里了,明天再拿回来。吕玫当时不是没有怀疑陈苍弄丢了胸针,只是那时她正遇到一件工作上的棘手事,需要到外地出差,于是当下急匆匆出了门,暂时将这件事放下不谈。可是几天后,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胸针已经稳稳当当地躺在首饰盒中了。
她当时舒了口气,以为自己错怪了女儿,可现在听到胡远航的话,心里早已纾解了的疑虑却卷土重来,一发不可收拾。
“陈苍妈妈,是这样啊,丹丹那天洗澡时把胸针放在洗手间里了,可是当天傍晚就发现胸针不见了,而那天下午,只有陈苍来家里上了课。我们也没有认定这件事就是陈苍做的,只是想让您帮忙留意一下,如果没有那自然就是两厢欢喜,可如果有……”
吕玫知道胸针的价格,声音忽然有些发颤,“如果真的是孩子做的,您打算怎么办?”
胡远航沉着嗓子笑了,“陈苍妈妈,孩子还小,一时翻了糊涂不要紧的,重要的是咱们要及时发现,帮助她迷途知返,不要把一辈子的路走歪了。”
“胡老师,您不会报警?”
胡远航又笑了,“看来我平时是太过严厉了,在学生和家长心里的形象已经变成凶神恶煞的夜叉了。陈苍妈妈,我是教书育人的,不是毁人的,怎么会把孩子朝火坑里推呢?”
吕玫听了这话感激不尽,并保证自己回去一定把事情搞清楚,如果真是陈苍做的,绝不会姑息,定会好好教育她。胡远航却说这样不好,因为事情还没有定论,若真的不是陈苍做的,会伤了她的自尊。
“丹丹让人在胸针里侧刻上了我和她名字的首字母,不知道的人是发现不了的,陈苍妈妈,你先确定一下事情的实伪再去问孩子也不迟。对了,还有一件tຊ事要告诉您,陈苍这次参加星海杯得了一等奖,她虽然不像云暮那样极具天分,但是如果好好练,还是能取得不错的音乐造诣的。”
***
吕玫坐在琴凳上,手里握着那枚名为“玫瑰之吻”的胸针。金属已经被体温镀得温润熨帖,像一个真正的皮肉相贴的亲吻了。
身后的屋门被打开,陈苍走进来,看到吕玫,嗓音干涩地叫了声“妈妈。”
吕玫侧过身,慢慢摊开手掌,“苍苍,胸针的事情其实妈妈和胡老师早就知道了,不过......”
陈苍朝后退出几步,身体把门撞得重重闭合,门缝中挤进来一股夹杂着雨味的气流,潮湿阴冷。
她抵住门,开始啜泣,“我不是故意指使胡珈放火的,可是朱阿姨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我怕她把我偷东西的事情告诉你和学校,所以就......我也没想过一场火就把他们全部烧死了,我只是觉得,火灾之后,遗失了财物就会显得再正常不过了,她也就没有证据了。隔壁着了场火后,那阿姨也说自己丢了好些东西,可是警察最终没有听她的,我......我......”
吕玫本来只是想解开女儿的心结,却没想到引出她这样一番话来,登时吓得浑身冰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强迫自己稍稍稳住心神,颤声问道,“你让胡珈点燃了佛龛?”
陈苍的身体顺着门板掉落,她匍匐在地,目光避开前面的钢琴,“胡珈这段时间对神仙剧特别着迷,我告诉他,如果想要看到神仙,就要在凌晨家里大人都睡着的时候点燃黄表纸和香烛......隔壁的火就是这么着起来的,我就想试一试......”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风雨声贴窗而过。
吕玫仿佛没了知觉,大脑一片空白,手心里的“玫瑰之吻”被冷汗浸得冰冷湿滑,愈来愈沉重,像一块能将人压垮的巨石。
终于,神智被窗外的风雨声扯回少许,吕玫双眼无神,小声嗫嚅,“我们去道歉,去自首......”
“妈妈,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安心了?”陈苍慢慢支起身子,她止住了泪,脸却白得吓人,额边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你把我剥光了扔在人群里,不如让我去死,我还不到十四岁,法律判不了我,可我死了,就能以血还血......”
“苍苍......”
陈苍扯开门跑进雨幕,风雨声刹时灌进屋内,震耳欲聋。
吕玫发疯一般冲到门边,她看见一道闪电在天空中炸开,镀亮下方那个单薄的身影,随后,便只剩下被风雨摧残成无数碎片的黑暗,封堵住目所能及的角落。
那天吕玫找了陈苍一整夜,熹光微亮时,才在人民公园的河边找到了她。陈苍蜷缩在人工河旁的草丛中,从头到脚瑟瑟发抖,像是要碎掉了一般。
“妈妈,对不起,我没有勇气......我跳进去了好多次,可每次到最后都会浮起来,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我......我没有办法......”
吕玫冲过去抱住女儿。陈苍从头到脚被水泡透了,像一张没有丝毫韧劲的湿纸。
“苍苍......妈妈和你离开京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吕玫在找到女儿的那一刻把一切都抛诸脑后,失而复得的心理促使她在一刹那间下定决心,虽然她知道,这个决定会成为两个人余生沉重的枷锁,可是这一刻,她却是没有一丝犹豫的。
两个月后,吕玫带着陈苍搬到了石市,一个和京平截然不同的城市。作为一个新兴的工业重镇,这里没有冗长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也少了京平大街小巷中世俗琐碎的烟火气。可是,它却正符合吕玫从头来过的诉求。
石市郊外的苍岩山上有一座新修的寺庙,据说是几个煤老板看中了此处的风水,斥资十亿共同修筑的。寺院独占一个山头,黄墙红瓦,气势恢宏,香火不断。
吕玫搬来石市后,每逢初一十五便到寺中祭拜,还在偏殿供奉了四个无名的牌位,给那四个压在自己心上的沉甸甸的名字。
陈苍的钢琴不再练了,那架几乎陪伴了她整个童年的钢琴被遗留在了京平的老房中,封存在尘埃里。
心理医生却是一直没有断过的,本来每周日的钢琴课时间变成了就诊时段,由吕玫亲自送陈苍到医生的工作室去。
陈苍就诊的时候,吕玫就坐在医院狭窄冰冷的椅子上胡思乱想,回忆过去种种,却无法对未来生出一丝期待,因为她的思绪,总是一次次被最终定格在心里那道永远无法跨越过去的鸿沟上。
日子如此过了两年。
有一天,吕玫接到了心理医生的电话。那头说陈苍已经隔三差五失约了好多次,虽然每次都会提前电联告假,但他始终觉得还是应当知会一下吕玫。
吕玫听到很是讶异,因为近半年来陈苍已经不再让她送诊,可每周日却是准时出去,从未有一次空缺。
她留了心眼,开始暗中观察女儿,“敌明我暗”,很快,便被她发现了陈苍失约的原因。
女儿恋爱了,对方她也认得,是胡远航曾经的得意门生,小小年纪便已经在古典音乐界崭露头角的天才少年——云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