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顾着拣出包里震响来电显示的手机,欲接电话。然而谢义柔却哓哓不休,牵着她手,醉眼格外濯濯澄澈,“那你以后不要欺负我了好不好?”“先去洗澡,我接电话。”她视线在手机,抬步欲走。“可是我的角不能碰水。”他全然把此刻洪叶萧短暂的、应付性的温柔,归结于额头长角的功劳,敛睫颇为苦恼。“别低头不会沾水的。”洪叶萧拿话撮哄他,“洗完我帮你找另一个角。”“好。”他仿佛怕她会走,依然抱着她的外套,
回廊深处被吞噬在暗里, 谢义柔后背抵墙,腿肚八字一样起落开合。
很快,他就知道洪叶萧为什么愿意抱他, 类似上周末在车厢,她忽停下来, 还以为是心生怜惜, 可紧接一阵引擎声,和一束由远及近的车灯, 彻底碾碎他的幻想,不过是有车来了。
这次亦是, 车灯掠亮回廊旁的竹丛,他依旧克制不住震颤的啜泣。
洪叶萧语气不虞:“不是抱你了, 还哭?”
回廊深处是视线盲区,然而离车库不过一箭之隔, 待车驶入车库, 低哑的喑泣将清晰可闻。
尽管谢义柔竭力抑制, 可哭得太久,肺里缺氧, 哪那么容易歇止,靠在她肩膀克制不住地生理性抽噎, 一道又一道空气断断续续吸进嘴里, 鼻子全然堵住了。况且她虽缓下来,腿上的八字也变得晃悠悠的,可终究还深砌在一起。
洪叶萧听在耳里,是他一直念冷, 身上那件尼龙外套穿着,裤子也半在, 鞋更不用说,手套是他自己一开始脱的。
她知道他在哭什么,想像以前那样,坐抱着,贴着,时不时接吻。
问:“要亲是吗?”
谢义柔趴在她肩侧,微微松开来看她,借着斜前处竹丛的灯光,一张脸泛着泪湿的碎光,鼻尖通红,充血的唇瓣还在溢出抽泣声。
她轻哂,亲了上去,唇隙贴合,呷咬他热浸浸、软柔柔的嘴唇,再勾着他舌尖含着,转吻了起来。
明显,他的咽哭渐止了住,勾着她肩膀,微微偏首,配合着,被松开缝隙给他换气时,哑声昵喃着“萧萧”,然后再被堵住。
楠竹丛映着的车灯,随着车辆泊车结束而消逝。
砰一声,应该是车主人下车了,不一会儿脚步渐远渐没。
谢义柔正被深吻得难舍难分,忽地,剥啧一声。
洪叶萧撤了开,“可以了。”
他就知道,回廊的风还没结束,到最后,别说尼龙外套,连袜也不剩,高墙外的月亮爬上竹梢照出霜亮时,他像只畏光动物拼命缩进她怀里,应激似的淋了一次又一次。
数日后。
洪叶萧从公司回来,廊下摆着两筐新挖的春笋,夕阳里十分鲜嫩。
老太太见孙女儿归家,指筐吩咐道:“萧萧,这筐,送,隔壁院;这筐,给,送汤,阿胶糕,朋友。”
“好。”洪叶萧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大年初一程雪意送的阿胶糕家里也都尝了,老太太是知道的。
正好今天周六,洪叶萧想起上周老张头说程雪意这周末去学校报道的事,想着先把谢家的送去,再开车送去他学校。
便弯腰搬了筐,先去谢家。
“萧萧来啦?哎哟,重呢。”章梅清眉弯眼笑,让保姆把笋接过搬去厨房,问起她奶奶今天气色胃口如何。
沙发那通电话的老爷子淡淡瞥眼,洪叶萧主动问了好。
老爷子鼻子一哼,续对电话唠叨:“你想喝什么汤让孙妈给你弄就是了,仔细切了手。”
章梅清瞪老伴一眼,搂着她打圆场,“别理他,柔柔周末不回家他心里不痛快,偏偏还打电话来问怎么煲排骨汤,给他爷爷操心坏了,也不肯告诉他怎么弄,一个劲拦。”
“来,萧萧,你坐,先吃茶,奶奶有一方手工墨正巧你带家去,书丽字好,我托人在南边给她订的。”
章梅清找墨去了,保姆在厨房,洪叶萧安静吃着茶。
聊电话踱到窗边去的老爷子话里无奈,正巨细靡遗教、温言耐性教那边煲汤,第一步:
“对,逆时针是开火……”
洪叶萧脑海有画面了,喝完一杯茶,直到章梅清把墨拿来,老爷子还在教他怎么调火苗大小。
“那砂锅冒气了,你可得戴手套才能碰盖子啊,仔细烫……”
洪叶萧走时,后头还在千叮万嘱。
她返回自家院里,搬剩下那筐去车后备箱,被赖英妹叫住,“萧萧!你爸在车库那边挖楠竹笋的时候,在回廊下捡了这个。”
赖英妹手里一枚耳环,“看着像你戴过的,怎么掉那儿了?”
洪叶萧面上不露,拾过揣回口袋,继续搬起笋筐,背影寻常留下句:“估计元宵那阵子去那儿抽烟落下的。”
赖英妹也就不疑有他,知道有一阵她压力大,只喊劝道:“少抽烟!”
洪叶萧背影应声,实则知道耳环是上周在回廊夹角那干谢义柔时掉的。不过,那晚她会提起在那块隐僻的角落做,的确是因自己曾在那抽过烟,谢义柔几番淋得不行,次早她去收拾残局时,拿半包湿巾擦了一遍,又拣了两只袜一副手套,并丢进垃圾桶,耳环摸到不见了,倒是没找着。
市郊的南州市城市管理学院。
夜幕如墨,清影伫门口,朝来路翘首以盼。
而市中心的西珑湾。
谢义柔托颌坐在餐桌旁,面前一盅汤热雾腾蹿。
回廊那晚,他累昏在她怀里,再醒来便是在西珑湾的次卧,是的,次卧。
床头是她放的一串钥匙,他曾在水沟里找回来,却又被她收走的那串,只是上面光秃秃,那串红叶坠子没了。
他知道,这串钥匙的蕴意。
这周末飞了回来,没回灯笼街,径直来了西珑湾,用钥匙开了门,便在厨房鼓捣煲汤。
他深记洪叶萧曾提回来一个不锈钢保温桶,一看便是程雪意的手笔,让助理替自己买了食材送来,进门便拨通自家爷爷的电话,问他怎么煲排骨汤。
从切萝卜、玉米、山药,到排骨焯水,放在砂锅里文火慢煲,通话时长三个多小时之后,他终于做出来了,小心翼翼端在餐桌上,坐等洪叶萧来。
她今晚会来的,今天周六,他发了信息给她,对了,联系方式上周在学校已经加回来了,她没有拒绝,当晚就通过了。
只是,他摸了摸砂锅边,从原先的烫手,到渐渐冰凉。
再到上面浮了层星星点点的白油。
她依旧没现身,那扇玄关门,就如焊死了一样,死寂沉沉,纹丝不动。
他托颊坐、趴坐、抱腿坐……最后,没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
响了许久方接通,“喂。”
像是在一条热闹的夜市街,果摊吆卖声、穰穰人声、烟火热炒声……类似高中后街,当然最清晰的、最刺耳的,还是那声淡轻温柔的,足以盖过一切的,
“晚安,开车小心。”
像道利箭贯耳,谢义柔猛地一怔,立时挂了。
要把聊天框那条【我晚上在西珑湾等你】撤回。
只是,他怎么也找不着撤回键,急迫中,视野愈发模糊起来,屏幕一滴一滴被打湿,湿了那道显示为傍晚的发送时间,18:00。
*
洪叶萧在南州市城市管理学院的后巷送完人,驶去西珑湾。
一开门,隐隐的酒味扑进鼻尖。
客厅里,谢义柔仰躺在沙发扶手,发丝后倒,雪灯洒在额庭眉梁,颊畔萦红,以怪异姿势憩睡着。
手边的几案,她搁架上的那瓶烘麦烟熏的威士忌一滴不剩,洋酒杯底倒还挂着点浅褐色。
“谢义柔?”
她脚尖踢了踢他垂地的右脚跟。才看清他额头竖个假具。
应该是从前谈恋爱她买的,西珑湾是新房,也放了,只是没用的上,这个应该是他从斗柜里翻出来的,属肤色,底下带吸盘,像一根可供伫立的大蜡烛,立在他脑门儿上。
“……”
他鸦睫湿得一撮撮,眼皮抖簌,微微睁开。
见是她,下意识攒泪,板唇不语。
“脑袋上顶个这个做什么?”
她伸手去拔,底盘在额头吸得有些紧,剥的一声,才给拔了下来。
“还给我还给我!”抿声不语的谢义柔忽然张牙舞爪,扑过来抢回去,一摁,
“这是我的角……”
洪叶萧便注意到他指尖有水泡,在左手按和弦的那个位置,食指的水泡代替了薄茧。
没忘在谢家送笋时听到的电话,回头一望,餐桌赫然一只砂锅。
尚不及抬步,后边一股蛮力先将她挤开。
只见谢义柔背影跌撞去餐桌那,连砂锅带汤丢进垃圾桶。
赤着脚,泪朦朦的醉眼死死盯着她说:
“不是给你的。”
洪叶萧无动于衷,“我们的关系也不需要你做这个。”
“我们什么关系?你说,你又需要谁做!”
他溃声质问,泪痕点点,打湿了翕张的殷唇。
“你醉糊涂了,下次吧。”她连争辩也无,拾起搁在沙发的风衣和手袋,抬步朝外。
谢义柔果然醉得厉害,赤足过来抢她外套,犯起执拗的性儿,
“不说清楚不许走!”
洪叶萧当然没必要再重申一遍本就心知肚明的关系。
包括程雪意在南州这边的学校附近租了房,周末授课时住,她送笋过去那条吵嚷的巷子,临走在车里,大概意思的话也和程雪意说了。
赖英妹那句话,“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说者无心,她倒听进去了,对某些细节有了忖度。
程雪意解释说,汤是顺手做的,不费事,又强调,这只是朋友间的关心。
后来在车窗和她挥别,谢义柔的电话便是这时候进来的,一秒又挂了。
如今,她瞥了眼脑门顶假具、两颊灼红的醉鬼,任凭他把风衣抱在怀里,只问:“不让我走是吗?”
谢义柔喝了整瓶威士忌,醉得厉害,潜意识却读懂了她话里的威胁,反声一嚷:“你敢!”
她挑眉。
“我有角!”
他指脑门的假具,泪痕未干,一副荏容,却像有所依仗。
“对,你有角。”洪叶萧勾唇,笑出声。
眼梢低掠,“不止一个。”
谢义柔的醉绪显然读不懂后半句,昂首道:“还敢不敢欺负我了?”
“欺负你怎样?”
“我就用角顶你。”
“哦。”
“怕了吗?”
“怕。”
她顾着拣出包里震响来电显示的手机,欲接电话。
然而谢义柔却哓哓不休,牵着她手,醉眼格外濯濯澄澈,
“那你以后不要欺负我了好不好?”
“先去洗澡,我接电话。”她视线在手机,抬步欲走。
“可是我的角不能碰水。”他全然把此刻洪叶萧短暂的、应付性的温柔,归结于额头长角的功劳,敛睫颇为苦恼。
“别低头不会沾水的。”洪叶萧拿话撮哄他,“洗完我帮你找另一个角。”
“好。”
他仿佛怕她会走,依然抱着她的外套,眷恋回头。
临至门前,想起什么,驻了步,“告诉你一个秘密。”
洪叶萧欲按接听键,“你说。”
“我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独角兽。”
“嗯,独角兽去洗澡吧。”
洪叶萧应,朝他挥手,驱他进浴室。
待客厅独剩她一人,总算接通了公事电话,从衣帽间重新取了件风衣,离开了西珑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