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阮仪三教授带12名同济建筑系学生保护和规划了平遥古城,用“平遥古城,阮仪三”、“平遥,刀下留城”,“平遥古城,同济建筑系”等关键词查询,能查到相关的纪实文章。平遥现有四条街以人名命名,纪念在平遥古城申遗工作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四位功臣,其中一条就叫阮仪三街。以下文字选自阮教授访谈录,交代一下这一个月内整理抢救出的资料图片,做出的新规划在平遥保护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问:当地
家中经济紧张,学期结束后,庄图南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留在了学校,看能否再找几份家教挣钱。
庄超英打了个电话给他,提议他回苏州找家教,庄图南一口回绝,“回苏州后,肯定就是帮爱国爱华补习了,没准还要出他们的伙食费,以前无所谓,现在爸妈都发不出工资,我还是留上海想办法找家教。”
庄超英放下电话,哑口无言。
还没等庄图南找到家教,他接到了系里阮教授的紧急工作任务——去平遥古城做测绘。
阮教授临时召集了一批留校的学生,在系投影室里开了一个紧急动员会,“周边的几座古城,介休、太谷都拆了,平遥县也急了,正大兴土木建设新城,按平遥县现有的规划,古城中心建广场,造环形交叉口,修商业大街,按这个规划,古城就完了。”
墙壁上出现投影照片,室内一片吸气声,阮教授道,“对,这就是平遥的现状,30多栋明代建筑、100多栋清代建筑已经被拆了,古城西边的城墙也拆了一个大口。”
系主任董教授道,“阮教授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到了当地,去相关部门活动要求停工,山西省建设委员会规划处的处长是阮教授的学生,他帮阮教授争取到了一个月的时间,山西省建设委员会同意停工一个月,让同济再做一个新规划。”
董教授补充,“阮教授希望系里送一批优秀学生去平遥,测绘,画平面图……,我从成绩单上挑出了你们……”
阮教授沉默了一下,“山西省并没有许诺一定用同济的新规划,有可能忙了一个月,最后是无用功,山西省没拨款,平遥县政府意见很大,更不可能给钱,系里拨了3000元做经费,只够同学们的路费和吃住开销,这次的任务是义务劳动,没有补贴,而且条件差,时间紧……”
阮教授道,“我再重复一次,这是义务劳动,而且很有可能是无用功,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愿意去的同学来我这里报名,我看过你们成绩单了,测绘都没问题,只是还有一个要求,要会骑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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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第一次这么庆幸他有林栋哲这个小弟——他惴惴不安地打电话回家,接电话的黄玲很为难,“图南,你爸夜校这几天考试,妈要上班,鹏飞回贵州了,家里没人能来上海啊。”,庄图南本以为没戏了,但过了一会儿,他接到了林栋哲的电话。
电话里,林栋哲嗷嗷叫,“老大,我和我爸妈说好了,我坐明早第一班车,把咱俩的自行车都带来,咱们明天在车站见。”
两人在长途汽车站碰头,林栋哲把两辆自行车交给庄图南,喋喋不休地交代,“我本来想把庄筱婷的车也带来,暑假我们不用车了,但你爸上夜校,需要一辆自行车,他把庄筱婷的自行车留下了……”
原车要在一小时后返回苏州,林栋哲有一小时的空挡,他和庄图南把自行车锁在自行车棚里,一起到车站外的小吃店里吃午饭。
小吃店里闷热难当,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庄图南买了几个馒头和一盘土豆丝,又买了两瓶冰冻橘子汽水,喝着汽水勉强下饭。
林栋哲看着庄图南身边的行李包,“图南哥你已经整理好东西啦?一会儿坐车去山西?”
庄图南点点头,“和同学一起。”
林栋哲絮叨,“阿姨整理了一包常备药给你,说出门条件差,有备无患,东西都在我书包里,我一会儿给你。”
庄图南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林栋哲,林栋哲压低声音道。“还有钱,阿姨说,天太热,她就不给你卤茶叶蛋、做包子了,给你钱让你路上买东西吃,阿姨说,千万不要省,穷家富路。”
有人拎着两筐家禽进店,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鸡屎味,庄图南放下筷子,林栋哲赶紧道,“图南哥,你别讲究,不想吃也要尽量多吃点,不然一会儿车上饿了,没东西吃。”
庄图南看着脖子上汗津津、都是黑乎乎泥垢的林栋哲,心中感动,“你来回坐一天车给我送自行车,栋哲,辛苦你了。”
林栋哲咧开嘴笑,“我爸说,把我自行车送来同济开开光,沾点书卷气。”
庄图南心中暗叹,林栋哲期末名次一定惊天地泣鬼神,居然把睿智的林叔叔活生生逼成了新一代神棍。
庄图南拿起汽水瓶,和林栋哲手里的汽水瓶轻轻碰了一下,林栋哲嘿嘿笑,“图南哥你学业上需要帮助,没说的,我当然要来,一定要来。”
林栋哲喝了一口汽水,“就是有点不明白,你们跑山西干什么?”
庄图南想了想才回答,“古建筑承载了历史和文化,不能就这么拆了,同济建筑系有国内最专业的城市规划专业,教授带我们去规划古城改造。”
林栋哲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规划就是不让拆老房子吗?我妈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老房子有什么好,没有下水道,连洗衣机都装不了,我妈说了,没有洗衣机的房子不是好房子。”
林栋哲继续道,“刚才车上的司机叔叔是钱叔叔的朋友,就是上次带我和向鹏飞来上海的那位叔叔,他听说你要去一个偏僻的县城,特地说了,你在路上吃饭上厕所,最好都和同学在一起,千万不要一人上厕所,怕有人在厕所里挥棒子,把你打昏了抢你身上的钱。”
林栋哲鬼鬼祟祟地打开身边的书包,“我听叔叔这么说,厚着脸皮向他要了把螺丝刀,图南哥,你带在身上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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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交接完钱、药和自行车,恋恋不舍地返回了苏州。
庄图南又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师兄王大志,两人一起把自行车骑到了上海火车站,汇集了其他同学,办好自行车托运,一行12人一起登上了上海至太原的火车。
抵达太原后转乘太原至平遥的长途客车,客车开出去两小时,庄图南就知道林栋哲所言不虚了。
国道中间,突然出现了一棵锯倒的大树,司机见冲不过去,只能无奈停车。
司机停车后,转身对乘客们喊了一声,“除非劫色劫命,如果他们只要钱,多少给一点,不要对着干,装个怂花点钱,人平安就行。”
公路两旁出现了几个拿着棍棒或菜刀的人,慢慢逼近客车。
12名学生中有两名女生,李佳和一名女研究生,售票员似乎颇有经验,他示意车上的年轻女性都低头,尽量坐在男生中间,再让身材壮实的男生侧身挡在女生前面。
车上有一位单身出行的女士,被安排在学生中,10名男同学,团团围住中间的三名女性。
售票员安慰他们,“客车一般不出人命,就当破财免灾了。”
持刀的人逼近驾驶室,用土话和司机大声交涉。
几句话之后,司机转身对乘客们喊,“一人五元,就让我们过,同意的话,大家就付钱,哪位乘客帮忙收一下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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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个插曲之后,当客车停在一个路边饭店,一群打手拎着棍棒上车,赶乘客下车吃饭时,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
下车的乘客吃一顿十几元钱的天价猪食,不下车的乘客被一顿胖揍,揍完还是要被赶下车吃饭。
多有良心的劫匪啊,明明可以直接抢钱,但他们不,他们非做生意,十几元钱卖给你两个馒头或一碗米饭,盗亦有道。
饭店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前面是饭厅,后院有个简陋的厕所。
李佳起身向屋后走去,应该是要上厕所,庄图南看到有两个打手也起身向后走去,他福至心灵,一把拽起边上的一位男生跟了上去。
庄图南快步跟上,硬生生插在李佳和打手之间,大声说,“小妹,我和二弟就守在外面,等你出来。”
李佳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般一动不动,正好有位乘客牵着孩子的手走出女厕所,看样子女厕所里是安全的,庄图南轻轻推了她肩膀一把,把她推进了女厕所。
庄图南转身,和两个打手面对面直视僵持,他浑身的血液像是僵住了,心脏砰砰狂跳。
一个打手冷凌地看了过来,庄图南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急促,胸部有隐隐的刺痛感,明明是盛夏天气,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另一位男生落在后面,他也明白了,急中生智回头对饭厅大喊一声,“还有人上厕所不?大家一起啊。”
他又用英语补了一句,“男生带上女生,tຊ不要把女生单独留在饭厅里。”
剩下的学生们都涌了过来,十多位乘客也趁机跟了过来,乘着人多安全,在院中排队上厕所,打手们哼了一声,径直进了男厕所,庄图南心头一松,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
李佳出来后,三人也不回饭厅,一起站在院子里等待,等所有人都上过厕所再一起回去。
李佳缩在男生们身后,她的脸色煞白,整个人似乎一直在微微颤抖。
一位研究生师兄低声感慨,“幸好庄图南机灵……,这才是一半的路,一会儿估计还要停一次,女生如果要上厕所,男生们都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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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平遥时已是黄昏,当客车从县城边缘开过时,所有的学生都忘却了身体的极端疲惫和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扑到窗边向外看去。
漫天黄沙中,一座城池拔地而起,原始而苍凉。
夕阳的余晖照在气势恢宏的城墙上,斑驳而近乎悲壮。
一人喃喃道,“以前只知江南园林的精巧美,现在才见识了黄土高原的浑厚雄伟。”
另一位师兄轻声呢喃,“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蚰蜒巷……”
庄图南接话,“道光年间,晋商把控全国经济的日昇昌票号,南大街……”
李佳道,“难怪阮教授要和当地政府周旋,不让他们趴城墙拆楼……”
司机突然一脚踩下刹车,用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问,“你们就是那个啥啥大学,不让县政府修新城的?下车下车,球大个东西,老子不带你们。”
刚才还一脸和气的售票员也骂,“寡货。”
边上一位乘客义务翻译,“寡货,没事找事、到处扯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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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摇荡着开走了,车后黄沙飞扬,似乎也在骂骂咧咧。
12名学生,一堆行李和四辆自行车被扔到了路边,大家先是面面相觑,看到远去的客车和车后飞扬的黄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确实被驱逐下车了。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觉得荒谬,看着看着,看到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师兄师妹们现在都是满面尘土、一身肮脏,再想到自己肯定也是如此,都笑了起来。
研究生师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用刚学到的土话自嘲,“一群和站五烂的寡货。”
师兄吆喝道,“阮教授住县招待所,大家把行李都放自行车上,我带你们过去。”
大家嘻嘻哈哈地往车上放行李,庄图南弯腰绑行李时,撇见一束阳光斜照在不远处的一段残壁上,照亮了碎砖上斑驳而破败的纹路,庄图南忍不住走近残壁,俯下身,近乎虔诚地摸了上去。
这个动作像是个无声的仪式,触动了在场的所有人,一行人都找到离自己最近的墙壁,抚摸了上去。
一片缄默,夕阳从城墙上斜照了下来,洒在众人肩头,柔和的光束弥漫着黄土高原的尘土,弥漫着历史的尘烟。
有人率先打破了沉默,“没准我摸的这块砖头是明宣武年间的。”
另一人嗤笑,“平遥始建于西周,你咋不说这块砖是二千多年前的。”
研究生师兄曾来过平遥,“大家抓紧进城,天还亮着,边走边看,去招待所的路上有瓮城、脚楼和敌楼,有镖局,有民居,你们有眼福了。”
一人道,“那可得感谢刚才的司机了,他一脚油门开走了,把我们这群寡货扔进了历史里。”
李佳呐呐道,“我们到平遥了。”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同样的感触,“我们到平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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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后记1:
1981年,阮仪三教授带12名同济建筑系学生保护和规划了平遥古城,用“平遥古城,阮仪三”、“平遥 ,刀下留城”,“平遥古城,同济建筑系”等关键词查询,能查到相关的纪实文章。
平遥现有四条街以人名命名,纪念在平遥古城申遗工作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四位功臣,其中一条就叫阮仪三街。
以下文字选自阮教授访谈录,交代一下这一个月内整理抢救出的资料图片,做出的新规划在平遥保护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问:当地政府接受这个新规划吗?
阮仪三:那时候的人们,满脑子想着发展经济,不理解为什么要保护古城,明显不接受新规划。看到这种情形,我决定带上全部资料,进京“公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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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遥出发去北京那天,我借不到自行车,天上下着雨。我一个人背着图纸资料和行李,走了7公里路到火车站,带着一身泥浆,坐上当天的夜车到太原,再从太原转车去北京。到了北京,我找到了建设部和文化部的有关负责人,向他们汇报了平遥古城的重要文化价值。当时北京的几位有影响力的老专家都还在,如建设部高级工程师、全国政协城建组组长郑孝燮,文化部高级工程师、全国政协文化组组长罗哲文。罗哲文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阮老师,您赶紧想办法去洗个澡吧。我当时完全像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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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老和郑老看了我带去的资料,都傻眼了,说这么好的东西,一定要保护。我说那就请你们去平遥走一遭。他俩是国内古城和古建筑保护的重量级专家,都很热心,很快就以全国政协常委的身份来平遥考察。山西省长出来接待。郑老对省长说,新规划是“刀下留城”的规划,是高水平的规划,你们应该认真执行。我就对他们说,赶快把它变成红头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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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让平遥接受新规划,我还在北京说动罗老拨专款用于修复已经受损的平遥古城墙。在罗老的斡旋下,文化部拨了8万元。当时的8万元相当于今天的800万元,是笔巨款。我怕款子不落实,让当时还是研究生的李晓江给我盯着。他先到北京盯,看着这笔钱从文化部的账上划出;再到平遥等,两天后,钱到账了,平遥县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让李晓江继续留守平遥,建立一个古城墙修缮委员会,成立一支古城墙修缮工程队。这样,总算是把平遥古城保存下来了。
但是,过程中还是有反复的。1986年以后,去平遥参观古城的人多了,古城里的县政府招待所要扩建,要盖成4层的方楼房。同时,设在文庙里的平遥中学也要建新楼,校长还放言要盖得比金代的大成殿还漂亮,要5层楼高。我在平遥安插了“眼线”,一得到消息就赶过去,新楼都盖了一半了,我硬是想办法“砍”下来2层。保护古城,一分钟都不能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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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2:
八十年代国道上车匪路霸现象猖獗,偏僻地区尤其如此,全国都如此,并不是仅仅是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