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商会内部举行投票,同意苏君皓担任新警长的人数过半。纵然苏君皓本人有千般万般的不愿,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结果。受任仪式后,苏君皓被安排和刘昌进行案卷交接。刘昌是个细心之人,他在任期间,各式卷宗分门别类、排列整齐地放置在柜架上,每一片区域还贴有时间和类型,放眼望过去一目了然,引得苏君皓赞不绝口: 陆霄练时常敬佩方青黛的通透和大义,但此时,他也真痛恨她的大义。 他宁愿方青黛说的是“我需要你”,而非“上海需要你”。不过,即便只是这样,于他而言也足够慰藉,至少在她心里,他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恶人
陆霄练时常敬佩方青黛的通透和大义,但此时,他也真痛恨她的大义。
他宁愿方青黛说的是“我需要你”,而非“上海需要你”。不过,即便只是这样,于他而言也足够慰藉,至少在她心里,他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恶人。
“好,”陆霄练轻道,“我知道了。”
片刻后,脚步声再度响起,方青黛离开的时候向来走得很轻,生怕惊扰到谁。书房的门被阖上,陆霄练再也抑制不住哽在喉间的咳嗽,听凭腥甜呛入口中,鲜血溅红了地上的报纸。他一下一下咯着血,浓稠的血液几乎堵住了气管,让他连呼吸也是妄想。
徐叔闻声赶来,忙替他解开衬衫的纽扣。只见包扎那道枪伤的纱布已然全部被渐染成深深浅浅的红,里面还不断有鲜血涌出来,势要将他榨干一般。而他昔日沉静如渊却精明有神的一双眼眸,竟也失去了光华。
“少爷,我这就去找李医生来!”
徐叔急着要走,陆霄练却猛地扼住他的手腕,力量不大,甚或陆霄练原本就不剩多少力气,仅能虚浮地搭在他的腕际,引起他注意罢了。
“派人……警署……”陆霄练一字一顿地说着,血线漫过他的嘴角,灌进衣领,“盯紧……不能伤害……”
每说一个字,胸口的痛意便会随之加重,他完全无法说出一句话完整的话。
但徐叔听明白了。
派人去警署盯着,不能让他们,伤害方青黛。
“好,好,”徐叔连声应着,“少爷放心,我这就让江流子他们去,一定不会出差池。”
陆霄练仿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清醒,抓在徐叔腕间的手蓦地落下。
“少爷!”
警署失火案后,上海滩获得了一阵罕有的平静。而这桩案件,也由于证据太少,抓捕不力,成为了一桩悬案。
半个月后,警长刘昌即将调任,英国商会为加强对租界的控制,决定派遣自己人担任警长一职。有学生们在商会门口示威呐喊的前车之鉴,他们不敢贸然让英国人担任警长,以免激起民愤。思来想去,便唯有新到任的商会秘书苏君皓最合宜。
苏君皓生在英国,拥有华裔血脉和华侨身份,并且他长在香港,对中国的民情也算了解。虽说大学的专业学的是法医痕检一类,但毕竟警长只是一枚棋子,会传达命令就行了,他不懂行,才是最佳人选。
于是商会内部举行投票,同意苏君皓担任新警长的人数过半。纵然苏君皓本人有千般万般的不愿,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结果。
受任仪式后,苏君皓被安排和刘昌进行案卷交接。
刘昌是个细心之人,他在任期间,各式卷宗分门别类、排列整齐地放置在柜架上,每一片区域还贴有时间和类型,放眼望过去一目了然,引得苏君皓赞不绝口:
“刘警长做事很有条理。”
刘昌谦虚地赔着笑:
“也是为了查起来方便。”
苏君皓边看边往里走,却发现有一个柜子上只零零散散摆着几卷案宗,上面亦不曾贴标签。
“这些是什么?”苏君皓问道。
刘昌扫了那柜子一眼,随口答道:
“是不作数的口供,每半年统一销毁一次,不必管它。”
苏君皓点了点头,信手从里面抽出来一卷翻开,却一眼就扫到了格兰特的名字。他立时警觉起来,特意回头确认了刘昌并未跟过来,才来到角落仔细读阅。
那上面仔细记录着格兰特酒后强暴少女、殴打平民致死后抛尸黄浦江的罪行,字字泣血,而口供右下角的供述者一栏,赫然写着一个名字:方青黛。
“苏警长?”
刘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君皓下意识把这份口供揣进衣兜里,朝外面应了一声:
“我在这里。”
刘昌走过来,谄媚地给苏君皓递上一支烟:
“苏警长,我在天香楼摆了一桌好酒好菜庆祝你上任,还望赏脸。”
苏君皓却推回了那支烟,神色微寒,道:
“我不抽烟不喝酒,更不喜欢你们的这些人情世故,你还是省省吧。”
刘昌被噎了一句,脸上笑意却未改,嘴上还一劲儿地恭维:
“是,苏警长是刚正之人,恕我不懂事。”
“对了,”苏君皓又道,“你听没听说过,方青黛这个人?”
刘昌不知对方因何提起方青黛,但还是如实答道:
“方小姐原本是方家棉纱厂的老板,后来厂子经营不善,前不久解散了,现在倒是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营生。苏警长若是找方小姐有事的话,我可以派兄弟传唤她来警署。”
“不必了,是私事。你去查查她的地址,我要亲自登门拜访她。”
一听苏君皓这么说,刘昌更心中疑惑更甚。不过苏君皓不说,他也不敢追问,只得应声去办事。
午后的上海飘起了细雨,冲刷着青砖地上的点点泥泞。地面泛起阵阵潮气,弥漫在空气里的俱是草木和江水的腥味,倒似乎掩盖住了平日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陆家洋楼内,李长缨正对着一桌子精致的淮扬菜发脾气。他把手里筷子一扔,跳着脚破口大骂:
“不是,我说你们陆家是真抠还是穷疯了?我把你家少爷救活了,这天大的功劳,你们这……这一盘子里就几块肉,喂兔子呢!”
徐叔想劝又不敢劝,陆襄亭更是不胜其烦:
“上海的菜色是精致,但厨子烧得味道蛮好,你就担待一些。再说,红烧肉又没少了你的。”
“我呸!一共四块肉两个人分,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李长缨一脚掀翻了椅子,“小爷不吃了!”
好大脾气的李医生说完,气冲冲就奔二楼去。
书房的门被重重踹开,陆霄练不必抬眼皮就知道是谁。
“不爱吃家里的菜就出去吃,”陆霄练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波澜不惊道,“别在这儿折腾。”
然而来人一开口,却是江流子的声音。
“少爷,”江流子快走几步来到床前,对陆霄练汇报,“警署那位新上任的苏警长,去了方家。”
陆霄练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冷如霜雪:
“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