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汝清激动得跳了起来,声音拔高,“你说得简单,可亩产千斤、百姓丰衣足食、笔墨纸砚贱价卖出、国家允许女子科举,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翻遍史书也不曾看到过这盛世一角,你这…简直是痴人说梦!狂人呓语!这是不可能的!你且说说,就只是亩产千斤,如何办到?”“教育普及,培养农业生产人才,由国家出资划拨实验地,培育良种,改进农具,精确万年历——” 韩汝清哈哈一笑,不请自来,兀自一屁股坐下,颇有些狂士风采,“不必惊愕,我受木材案牵连下了大狱。又因身份敏感,被人揪出来当棋子攻讦我那当宰辅的远房二叔。我家祖父整日担惊受怕,只恨我连累整个旁支,恨不得
韩汝清哈哈一笑,不请自来,兀自一屁股坐下,颇有些狂士风采,“不必惊愕,我受木材案牵连下了大狱。又因身份敏感,被人揪出来当棋子攻讦我那当宰辅的远房二叔。我家祖父整日担惊受怕,只恨我连累整个旁支,恨不得杀了我去讨好我那二叔。我爹庶子庶女一大堆,失了我一个也没甚要紧,便将我从族谱除了名。如今我是正宗的闲云野鹤——”
徐音希愣了一下,方才问:“那你母亲呢?”
“我娘早死啦,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那青年漫不经心的提起自己母亲的死,眼里不见一丝情感,反而只笑,“所以我这韩氏家族子弟,空有一个壳而已。”
一时沉默。
倒是韩汝清不在乎的摆摆手,“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姑娘你接着说,刚才说到整个社会不允许女子为官。先前那我就没听懂,敢问什么叫社会?”
“天、地、生于天地的人,以及由人组成的各种关系集合体。”
“何为生产力?!”
“单位物质内产生的劳动成果。比如一亩地生产的八百斤粮食,一个人一天洗的十件衣物,一架水车一次灌溉的面积。”
韩汝清眼睛越来越亮,语速越来越快,“那敢问何为资源垄断?”
“一件东西,受社会规则限制只允许给某个人或某个团体,若其他人想要这个东西,那就必须从这个人手里获取。价格、产量、如何买卖都由这个人说了算。比如常见的盐、矿、铁,再到教育资源——”
韩汝清大为不解,立刻高喊:“这话不对,教育资源谈何垄断——”
“自然是垄断在士子这一团体手中。如果你想要获取知识,你必须寻找门路。凡是需要花费精力和金钱,且不可随处轻易获取的,只能寻找特定人群的,我都定义为垄断。你细想一下,教育资源是否符合垄断的必须条件?”
韩汝清却反驳道:“可若一个人想要获取知识,必须从士子这一群人…团体…”韩汝清似乎不太习惯徐振英的用词,“那只是因为,知识本就是士子的,如果不找士子获取,还能找谁呢?按照你的逻辑,那就必须要求士子不计报酬的将知识传授给他人,才能不算是垄断?”
“我只是说,知识掌握在了少数人手里,其他人想要获取,必须找特定的人群,垄断本就伴随着利益,并不是要人谈利色变。就好比我先要吃盐,那我必须去找盐贩子,价格也由盐贩子决定。那么我想读书,那我必须去找士子这个团体,且条件也由他们开,盐和教育资源,就都形成了垄断。”
“这…”韩汝清只觉得哪里不对,可却又说不上来,只抓耳挠腮难受得紧。他下意识的觉得将圣贤书和利益两个字捆绑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徐振英不理会他的纠结,歪头问徐音希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徐音希低咳一声,想起自己方才的豪言壮语,只觉得羞愧万分。
天哪,她一个女子,竟然被引诱说出要比自己的父亲厉害这种狂悖之语。若是任何一个旁人听去,只怕都要骂她一句不敬长辈不尊伦常。
“刚才说到…咳…说到女子为官。”
“哦,对。就如我所说,如果一个社会,具备先进的生产力,具备廉价可得的教育资源,具备良好开放的社会风气,那么女子为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汝清激动得跳了起来,声音拔高,“你说得简单,可亩产千斤、百姓丰衣足食、笔墨纸砚贱价卖出、国家允许女子科举,这一桩桩一件件,我翻遍史书也不曾看到过这盛世一角,你这…简直是痴人说梦!狂人呓语!这是不可能的!你且说说,就只是亩产千斤,如何办到?”
“教育普及,培养农业生产人才,由国家出资划拨实验地,培育良种,改进农具,精确万年历——”
徐振英学的是化工,不了解农业,却也知道袁隆平爷爷的杂交水稻一亩产量已经能维持在千斤左右。
“农业生产人才?你要让那些秀才举人们去种地?”韩汝清变了脸色,随后眼中光芒瞬间全部晦暗,整个人似乎从方才的狂热状态中清醒过来,随后甚至觉得不可思议的大笑起来,“你让那些辛苦读书几十载的士子们抛开自己的远大前程,跑到地里背朝黄土面朝土的种地?悖论!你可知寒门子弟们穷极一生举全家之力只是为了摆脱种地的命运,而如今你一句话便将一个家族打回原地,其心何等可诛!”
“狂悖!妖言惑众!”韩汝清似乎受了极大欺骗,站起身来,拂袖而去,“还以为当真有什么经世之才呢,谁知只碰见一个满口胡话的女疯子!什么亩产千斤,什么丰衣足食,什么女子科举,可笑可笑——”
徐青莺当然不想跟韩汝清解释人才的多样性,在儒家为尊的大周朝里,读书人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做官。因为只有士族,才勉强算是人,除了做官,读书人几乎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韩汝清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大变,似见了鬼般,他大汗淋漓,只觉得呼吸都短了一寸,大喘气看向徐振英,“你这是欲灭我儒家传承!!其心险恶,其罪当诛!”
旁听的徐音希闻言面色一白,知晓这是多大的罪过,当下厉声一喝:“韩公子休得胡言乱语,莫要欺负我姐妹二人年少便扣下如此大的帽子!何况周朝何时以言论获罪?就算有,也轮不到你这流放之人说道!”
韩汝清冷静片刻,自知自己失态,擦拭了额前的汗水,竟还很好脾气的拱手:“抱歉,是在下失态了。在下无意为难两位姑娘,只是方到兴起,一时口不择言,请两位姑娘恕罪。”
徐振英瞥他一眼,似乎完全未将他的失态放在眼里,反而淡淡一笑:“何罪之有,不过是一场月下论道,大周朝不以言论获罪,你我今日之言,不过是对未来社会的美好希望而已。就如同《礼记》中礼运大同篇对天下为公的讨论,孔子的理念同样超越当时社会,可也从未有人指责过孔子妖言惑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