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杀他,他已经死了半个。 婚礼是在毕业后一年举行的。循环了十三次,布玖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和她在一起,家里的阻力不在话下,整个过程无需她操一点心。她问他累不累,他抬起手去抚摸她的发丝,“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艳然。只有你懂我,也只有我懂你。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除非我们自己放手,否则别人干涉不了。” 她应该心满意足跨进下一个阶段。 世界被布玖清空了。 “你想要一个家,是吗,艳然?” 还是在小山坡,还是在上回他们坐的那张长石凳上,他们还都坐在和上次一样的位置。距离上次他们在这儿分开已有十天,期间下了场暴雨。那日后,他
世界被布玖清空了。
“你想要一个家,是吗,艳然?”
还是在小山坡,还是在上回他们坐的那张长石凳上,他们还都坐在和上次一样的位置。距离上次他们在这儿分开已有十天,期间下了场暴雨。那日后,他消失在她宿舍楼下。
这次出来,是黎艳然主动要求的。
“没有什么事,想听你再说说。”她给他发信息。
她没有说想听他说什么,可是布玖知道她意指何处。她肯振作起来,他自然喜闻乐见。
他们继续着上回的探讨。
布玖认为,由于原生家庭不够完满,黎艳然在心中建筑起的其实并不是囚牢,而是一副愿景,一个她想要的“家”。基于父母在感情上的恶性纠缠,导致她认定,“家”的另一半,绝不能是对手。至保障的做法,是选择一个愿意臣服于她的。
“......但是哪怕是这样,你还是无法感到满意。爱不是臣服,你心知这个道理,可这和你的期待有出入,你的理智和你的愿望产生了强烈的冲突,你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就是不停增加确定性。”他言之凿凿,每句话都叫她刮目相看。
“可惜由于本身性质是错误的,即使我不停要在你身上增加确定性,也无法得出正确答案。”她点了点头。
云开雾散,布玖点到即止。
抓着这话题不放,也不见得利于她走出阴霾,他岔开话题,半说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肯发自内心听进我的话。”
黎艳然舒心笑道:“每个循环里都有‘第一次’。”
他杀她,他选择别人,他要和她玉石俱焚,他从她生命中消失,哪怕是他每次走到她身边的每个动机,都有“第一次”。“第一次”渐渐多了,便不也那么新鲜。她不觉得他的玩笑真的好笑。
“有件事我能问问你吗?”黎艳然问。
她今日来,假装要听他讲话,他很高兴,分不出那是她的烟雾弹。她另有想要知道答案的事。
“你说。”
“林琳想不开的那次,你和我说,你喜欢的不是我这种,只是怕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在演戏,那话不是真心的对吗?”
布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笑容有些凝固。
他展现出歉意:“那次让你伤心了,是吗?”
他以问答问,她也是这个路数:“其实根本不用我拿出那袋饼干逼你,不是为了让林琳活过来才倒转时空,你不过是要磨我的性子,你放不下我,我们迟早也是会进入新循环的,是吗?”
“我不知道。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没有直接否认她说的这种可能性,“我说过,我也不懂爱,那种丰满的、我能触摸到的、扑面撒来的,是你给我的。”
掉入循环后,他从恐惧她,到思念她,到重新回到她身边,一点点和她沉沦在循环的你追我赶中,一点点在循环中异化,到逼得她使出自尽的下策,他才回过神,越到后头,他也不过是在学着她爱他那样爱她。
黎艳然又点点头。
她知道答案了。
傍晚时,黎艳然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恰逢外头余霞成绮,她搬了张凳子到阳台坐下,抬头望天,看得双眼通红。
美艳生辉,像极了她和布玖的好结局。
晚些,许芸回来,和她唠叨:“约会回来了?中午听了学校广播里说的没有?明后天好像有台风要来了,咱们要提前把阳台的东西搬进来,最近社团事情好多,你帮着记一下啊。”
狂风暴雨过去后,她和布玖正式确定了关系。
不需要言语,彼此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时候了。他贪婪地吻她,台风滞后在他的深情中,卷进她的身体。
“循环终止了吗?”她微微喘息,背靠宿舍楼后头一面红砖墙。
“你希望它终止吗?”布玖意犹未尽,边问边蹭她的脸颊、耳际。
她反守为攻,迎上他的炙热,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这个位置,是她第一次杀他时,挑痘针扎进去的地方。他亦很清楚。她温润的唇吮吸那地方时,他内心小小一阵战栗。
不再是恐惧,是亢奋。
她给出答案:“不会比现在更好了,我确定。”
“我不必再更好些了?”他等着她的认可。
黎艳然摇摇头:“你已经很好了,我后来生气,也不是因为你本身好不好,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有间隙,我不甘心,你有事敢瞒我,还是循环这样的大事。现在,我找不出理由了。”
“那你,能嫁给我吗?”他握住她双手。
黎艳然一时应不出。
半晌后她说:“太急了。”
“果然,这也和我想的一样,恐惧走进婚姻那个人是你。”他对她不惧循环的分析透入骨髓,“你之所以不断要增加我身上的确定性,是想我们走进婚姻、走到下个阶段时,有百分百完满。”
她听得有点烦躁:“没有那么复杂。”
“我们是走到过谈婚论嫁去的,艳然。可是你把我杀了,临阵脱逃那个人,是你啊。”
“你......”她看他一双眼睛有不畏人知的热忱,产生了胆怯。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他抚慰她,解释道,“我不是要挟制你,我在说我们的问题。我也有问题,我不怕你再杀我,应该是为了坚定和你在一起的决心,而不是应该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
我也有问题。
这是他的新句式。
黎艳然怔怔看着他,他变得既陌生又熟悉。还是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副身躯,但里头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他了。面前的这副身体,住着半个他和半个她。
她没有杀他,他已经死了半个。
婚礼是在毕业后一年举行的。循环了十三次,布玖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和她在一起,家里的阻力不在话下,整个过程无需她操一点心。她问他累不累,他抬起手去抚摸她的发丝,“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艳然。只有你懂我,也只有我懂你。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除非我们自己放手,否则别人干涉不了。”
她应该心满意足跨进下一个阶段。
“跑出来吧,艳然。”婚礼上,爸爸牵着她的手走向他。
黎艳然看到布玖站在对面伸出一只手,对她如是说。
婚礼上,连许芸都艳羡,但她求黎艳然不要把捧花扔给她:“不要让爱情绊住我的脚步。”
扔捧花时,黎艳然站到草地上,她看着目光黏住她的布玖,想起掉落循环前,来这儿参加他们婚礼的大部分人,其实他们都不太认识。这捧意味着幸福的捧花,最后被她奋力往后一抛,落入了一个装饰用的小池塘。
众人惊呼,面面相觑。
“我看挺好。”黎艳然不慌不忙,昂起头:“大家都去洗一把手,人人都沾得。”
尴尬蓦的便得以化解。
人人起哄,男男女女赶到池塘边,争着洗手。没人愿意拒绝好意头。
新婚的房子租在一个花园小区。这次他们很默契,没有再搬进九零一。他们远离了那里,彻底要选择一个新开始。小区选在离黎艳然公司较近的区域。
“你真的要放弃‘艳说奇案’?”布玖时不时总这么问她。
“嗯。”她每次都淡淡回应。
刚新婚那几日,黎艳然总做梦。“艳说奇案”好像是她梦中才存在的东西。梦里,也没有布玖。阳光洒进屋里,一切柔和得她生出不舍之情。她在梦中专注着自己热爱的东西,房子里只有电脑、书籍、粉丝的欢呼声。
循环比梦境更像梦境。
她因此生出一根奇特的神经。
布玖有回和她说起,他杀她的那一次,之所以会进入新的循环,就是因为他想事太深结果把东西吃完了。她不得不在每次和他同桌吃饭时分一份留意出来。
从医院出来时,黎艳然打了辆车回家,坐在沙发上,她觉得有一股雾气在缠绕自己,挥之不去。那雾又浓又烈,浸得她整个人冰冰凉凉。后来在沙发上瞌睡时,她又做了几个噩梦。
梦里她进入了新循环,她去翻书桌上的日历,却始终看不清年份。她慌里慌张,横冲直撞,抓到人便问今夕是何夕。大家都说不知道,直到有个老人在远处对她说话——
“小朋友,过来呀——”
她这才发现她是仰着头看人的。
她一定还很小。
惊惶阴魂不散,她听到身体爆发出尖锐的叫声,混杂着哭声,将她笼罩在无穷尽般的眩晕之下。哭没两声,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卧室,又站在房门口,听着父母重复着 06 年那晚的争吵和对话,继而是妈妈拍门的声音,妈妈求她:“艳然,只有你能帮妈妈——”
她不由自主向后滤昼退。
书桌前的窗户自带魔力,吸引着她往那儿靠去。
“把门开开,艳然!艳然!”
黎艳然向窗外俯望。窗户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跳下去未尝不可。敲门声愈发紧促,妈妈在暴躁崩溃的边缘,逼得她透不过气,她想条件允许当然可以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但有时赌一把亦不为过。
于是她跨上窗户,往地面一跃。
身子霎时失去重心,脚如何都着不到地,她踩空了。双脚一阵扑腾,她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呼着气,在沙发中醒来。
“恭喜你,怀孕了。”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带着医者仁心的喜悦。
布玖下班回到家来时,发现黎艳然心情很好。她安排了一桌子菜,还准备了一小瓶红酒,连带着酒杯和醒酒器都弄得齐全。他竭力想了想,可他想不出今天能是个什么特殊日子。
“你涨工资了还是升职了?”他只好往小事上去猜。
“我怀孕了。”黎艳然口吻恬静。
“你说什么?”这消息有点突然,显然是吓到他了。但是情况不坏,黎艳然发觉他虽然震惊,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在往上飞扬。
“我怀孕了。医生说两个多月了。”
布玖欣喜若狂。他不敢让她碰酒,自己却把一整瓶红酒都喝得一干二净。饭桌上,黎艳然笑他孩子气,提醒他不要一开心把菜都吃完:“走到这一步,进入新循环,前功尽弃。”
“不会。永远不会的。”他和她保证。
“以后孩子长大,会不会问爸爸为什么永远都不能把菜吃完。”黎艳然忽而笑道。
“这有什么难办,就让孩子吃完最后一口好了。”
黎艳然发觉他笑容中的的确确有一份认真。
晚上睡觉时,他拥着她,话题围绕着她肚里的小生命:“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黎艳然半背对着他,靠在他肩头上:“都好。”
“你以前还说想要个男孩。”
“是吗?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她把手放在肚子上。
有很多事,她都没什么印象了。
“我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你说过。你说如果是男孩,以后会让另一个女孩子操碎心。”
“照你这么说,是女孩儿,以后她也要为另一个男孩儿操碎心。”
“什么照我这么说,明明是你说的。正话反话,你都有理。”
“那你呢?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他拨弄着她的头发,傻乐道:“都好。”
肚子沉甸甸,日子也变得有点沉甸甸。直到迷迷糊糊中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黎艳然才完全松懈下来,她呼吸到了一口真正的属于她的空气。这哭声带给她坚定的意志。
等神志回归,她睁开眼睛,布玖守在床前,要她猜:“护士说都来不及告诉你是男孩女孩你就睡过去了,你猜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幼稚鬼。”她笑得有些虚弱。
他摸摸她的额头,亲她的手背:“是女孩儿。哭得好凶,和你以前一样野。”
黎艳然笑着应道:“那当然。这是我黎艳然的孩子。”
“这个事上,轮不到你这样贪功的。”
她不想和他贫嘴,让他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看。”
孩子抱到她面前时,她鼻子泛酸,眼眶发热。等把孩子抱进怀里时,她才生出真正的愧疚之心,她连着亲了孩子三下,布玖以为她是太开心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每亲孩子一下便变幻一下的嘴型。
她和孩子说:“对不起。”
宝宝长到两岁多时,正赶上有大台风要来。天空像画布里的景象一般精美,霞明玉映,赤朱丹彤,旖旎得孩子指不住在阳台用肉墩墩的小手指着天上发出惊叹。
孩子喊她:“妈妈!”
黎艳然应声走到宝宝身边,听孩子和她分享:“妈妈,天好红,好美啊——”
她揽着宝宝,抬头望漫天夺目的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