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里原本只有回荡开来的脚步声,越往深处走时,小师弟脚步突然停下,连带着拉住了一边的尘不染。提灯往上,被照亮的地方的边沿,黑色线状的东西快速滑过。小师弟重新慢慢将提灯往下收回,鬓角滑下一滴汗。 很难想象真的有人会为了一兜草药来到这种地方。 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能够穿过雾气出现在这里,也没时间去想,红头巾看着眼前越发浓重的雾气,快速把人捞过。 他们不知把人放在这种地方会出现什么事,也担不起后果,只
很难想象真的有人会为了一兜草药来到这种地方。
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能够穿过雾气出现在这里,也没时间去想,红头巾看着眼前越发浓重的雾气,快速把人捞过。
他们不知把人放在这种地方会出现什么事,也担不起后果,只能暂且带在一边,若是发生任何事,他们或许还来得及反应。
于是轿夫身边多了个人。
红头巾扛着轿子的动作不变,眼睛微微侧向一边,悄声道:“你就跟在我一边,勿要跑开。”
在旁边人说话之前,他又说:“你的草药还在我这,现在拿着不便,待到事情结束后便给你。”
尘不染应了声好。
孤零零轿子走在雾气里,不见来路,也不见去处。
雾气翻涌着,突兀地推向两侧。
和此前轿夫说的一样,雾气里凭空出现了一条路,直直通向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几个抬轿的弟子暗暗对视了一眼,行走间越发谨慎了些,抬脚走上那条唯一的路。
尘不染慢慢跟在一侧,抬眼看向浓密雾气,也只看了两眼,之后收回视线。
原本安静了一会儿的小师弟又在轿子里搞出动静,发出不知在做何事的几声响后小小声唤了声:
“师……大哥,这盖头好像勾轿子上了。”
似是怕邪物察觉出不对,他还特意掐着嗓子说话,声音听得人头昏脑涨。
红头巾听得眉头一跳,回道:“只是盖头,莫管。”
小师弟说:“但我头发也勾盖头上了。”
声音十足痛苦且无辜。
总结来说就是头发勾住了,但自己又不能轻易掀下盖头,现在正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
红头巾原本就没落下的眉头又狠狠一跳,视线看向四周。
几个弟子全都当着轿夫,没一个能腾出手。
唯一的闲人顺手去帮忙了。
轿子不大不小,还算能再容下一人,头发被勾住的弟子为了避免头发被拉伤,歪着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坐在位置上。
注意到轿子里的动静,知道有人已经上前来帮自己,小师弟并不多说话,只小声说了句“多谢”。
尘不染觉着这句多谢说早了。
这弟子盖着盖头看不清楚,但他还算没瞎,轿子外的光照进,一眼便能看到从后侧几乎洞穿轿子的黑色的丝样的东西。
勾住盖头的不是轿子,勾住小师弟头发的也不是盖头,而是这些黑色丝样的东西,这些黑线已经几乎快将人吞没。
车上突然多了一人,缓慢无声地一堆黑线像是能看到般,流动的动作一顿。
久久没有动静传来,小师弟有些疑惑道:“可是有何事?”
他这时还不忘掐着嗓子说话。
话音刚落之时,黑线迅速铺满整个轿子。
抬着轿子的人在听见小师弟再次说话时便意识到了不对劲,肩上一轻,他们瞬间冲进轿子,有人手中凭空出现弯弓,站在其外弯弓搭箭,利箭蓄势待发。
轿子内已没了人影,只余几根黑色发丝蜿蜒落在座位上。
红头巾似有所觉一抬眼,浓雾之中,黑色虚影转瞬消失不见。
事情在他们未发觉之时便结束了。
红头巾迅速顺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跑去,道:“邪物隐匿能力很强,快找!”
几个弟子迅速扔下身上多余的东西,一起一头冲进雾气。
——
小师弟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发生了什么,霎时间身体便已经腾空而起,似是一头撞在了什么上,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视线一片模糊,分不清在何方,也全然看不清。
这边一片黑暗,若不是手边还有模糊光亮传来,他差一点便认为自己已经瞎了。
知觉还未能完全恢复,他暂时站不起身来,于是只能伸手探向身侧,一把便摸到了触感熟悉的盖头。
这东西掉在一边,上面的坠子还映着光亮,细碎闪着光。
他终于慢慢想起来,他被什么东西拽出轿子时,似乎抓住了什么,现在来看,抓的应当就是那轿子上的灯。
小师弟身体再往前探,结果摸到了冷玉般冰凉的东西。
碰上去还挺舒服,他再摸了摸。
他正碰着,一侧冷不丁传来哑然声音:“可摸够了?”
心脏猛地一跳,小师弟不仅没放手,反而还握紧了些。
直到真正反应过来时,他猛地一撒手,连声道歉。
原本的模糊视线重新变得清明,他提着灯看去,终于看到坐在一边的人。
白发,没什么款式的麻袍,闲闲坐着。
原来当时上轿的是这人。
手背上的手终于移开,尘不染收回手,拿过一边的小树枝支着腰站起来。
小师弟眼尾没忍住一跳。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这个人这个时候还记得带他那树枝还是想这树枝居然这么坚强,居然到现在也没坏。
总之小破树枝还坚强地活着。
之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加之有盖头遮挡,小师弟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于是只能问站在一侧的人,道:“你可知这是哪?”
旁边人看了眼他,没有答话。
那便是对方也不知道。
腿上知觉终于恢复,弟子支着一侧墙壁站起来,道了声抱歉,说:“没料到把你也卷进来了。”
这人看上去身体本就不大好,还被牵连进来,所幸身上没什么伤,目前看着也还算正常。
与其说正常,不如说这人像是完全没什么事一般。
弟子抬起手里灯,试图照亮这一方地方。
但雕花小灯多少显得中看不中用,只能照亮附近很少范围内的东西,他能看到的便是一侧的湿润岩壁。
这里应当是什么山里,或者说山体里。
手里凭空出现金属弯弓,小师弟重新把此前收起的箭囊背在身后,视线从黑暗中掠过。
这里应当是在山内什么空洞里,鼻间还能闻到潮湿和其他难以形容的味道。
底下是湿滑巨石,小师弟小声嘱咐道:“地上湿滑,小心些。”
尘不染应了声。
这里安静,轻声说话便会带起一阵回音,慢慢回荡开。
黑,并且还大,除了脚踩着的地面所在的下方,无论从其他哪个方向看,都一眼看不到头,大部分的东西都隐进了黑暗里。
小师弟把原本的挂灯现在的提灯上抛至空中,光亮不断上升,高高抛起,却仍然没有触顶。
这上面高得离谱。
提灯落下,重新落到了手上,小师弟把其转交到一侧人手上。
一颗莹润石头凭空出现在手上,他把石头绑在箭上,弯弓弹射而出,铁箭箭头深深陷进了石壁,发着亮光的石头仍旧稳稳绑在箭上,照亮大片地方,视线终于不再昏暗得难受。
石头停在石壁中段,往上便能看到半隐在黑暗里的洞顶。
上面坑坑洼洼,还有细条状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爬行时留下的痕迹。
——爬行过石岩时能够留下痕迹。
小师弟拿着弓箭的手发紧,背后不自觉一凉。
他脚步不自觉一顿,旁边人的视线看过来。
注意到旁边人的视线,小师弟抿紧唇瓣,最后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只道:“师兄他们定是已经在寻我们,不必担心。”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身边的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们在的这片地方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一个普通的山体间的空洞,也无其他东西,一侧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小道,小道幽深,通向未知的地方。
两个人走向小道。
在发光石头的对比下显得多少有些没用的提灯在这时又有了那么点作用。
小道里原本只有回荡开来的脚步声,越往深处走时,小师弟脚步突然停下,连带着拉住了一边的尘不染。
提灯往上,被照亮的地方的边沿,黑色线状的东西快速滑过。
小师弟重新慢慢将提灯往下收回,鬓角滑下一滴汗。
刚才这东西悄然从头顶上经过,而他并没有发现。
小路之后又是一个空洞,走到这时,提着灯的人越发小心。
正欲再往前走时,被灯照亮的范围内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红。
小师弟低头查看地面,站在一侧的尘不染抬头看向黑暗处。
长久无声的安静之后,他慢慢收回视线,垂眼看向蹲一边的小师弟。
“……咔。”
看清地上的情况之时,小师弟手上的雕花小灯掉地上,发出一声响。
尘不染垂眼看去,看到的便是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尸身。躺在地上的人身上还剩下部分大红喜袍,喜袍撕裂,其下便是连着部分带着异味血肉的白骨。
这或许就是此前说是下落不明的新娘。
原本蹲在一侧的人手脚发软,跌坐在地上,不断向后退去,还没完全褪去稚气的一张脸上表情惊惶不定。
他的恐惧太过明显,尘不染垂眼,道:“你在害怕。”
小师弟一连退到后面的人的身侧。这时原始的恐惧已经战胜了平时的理智,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修士,而旁边的人只是一个凡人,只本能地去寻找这里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感受到从一侧传来的温度,他嘴唇翕张,最终终于能够发出声音,道:“我……我从来没有见过……”
剩下的话他再难说出。
原本应当在亲人簇拥下风光出嫁的人现在却躺在这里,身体已经没了大半,大红喜袍混合着血污,冰冷而残忍。
已经忘了应当先稳住凡人情绪,话一说出便再难止住,小师弟抖着声音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山历练。”
他自小在宗里长大,每天接触的不过是靶场和校场,如今第一次随师兄师姐下山历练,下山时有多兴奋现在便有多难受。
从未接触过死伤之事,第一次接触便是这种模样。
无人言语,整个空间都似是沉寂了下去。
安静空间里,顶头突有沙哑声音传来:
“何为历练?”
小师弟抬头。
穿着身朴素麻衣的人低头看着他,他看不清对方模样,却能感受到沉静视线。
原本已经快松开的拿着弓箭的手又略微收紧,安静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道:“……有历有练,是为历练。”
尘不染手里小树枝指向地上的人,道:“替她瞑目为历,除妖邪为练。”
亲历人之悲苦喜乐,练所学本领与心性,是为历练。
小师弟支着弓箭站起,腿抖了下,但好歹站稳了。
他迈步向前,弯腰伸手,手在半空停留了不知多少时间,直到僵硬前终于有了动作,轻轻阖上了地上人剩下的还大睁着的半只眼。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只有细微的衣料摩挲的声音。
待到弯腰之人再次直起身来之时,地上雕花小灯里的光轻微摇晃了瞬,一道黑影无声又快速略过。
在灯光摇晃的瞬间便反应过来,小师弟侧过身,一个由无数细丝样的东西缠绕而成的东西堪堪擦着他身前而过。
侧过身的同时弯弓搭箭,箭矢迅疾飞出,穿透黑影,破开一个规整的圆状的大洞。
洞里亮了起来。
并非因为天光乍现,而是这里本就有能够发光的奇异石头,就嵌在岩壁中。
之前未能看到这些石头是因有东西覆盖在其上,现在那东西挪开了,于是便出现了光亮。
有了光,便什么都能看清。小师弟这才发现这是一个比他想的还要大得离谱的地方,似是将什么山体整个掏空了般,一眼看去看不完全貌。
能覆盖住整个上空的东西,其体积也不敢想象。有了光亮,他终于能够看到这邪物的样子。
是根根细丝组成的不成形状的东西,应当是因为刚才那一箭,原本散开的细丝纠缠,盘虬于岩壁之上,不断蠕动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围发光的奇异石头才终于得以散出光亮。
这便是作祟的邪物。
小师弟看到在纠缠的丝线之后,一道暗紫的圆环状的东西不断闪着光,而后又被黑色丝线挡住。
顷刻之间,黑影再次袭来。
毫无战力的凡人被安置到了角落。安置完人的小师弟一跃而起,躲过快速卷来的丝线,在空中极限拉弓,三箭连发,三箭都射中了黑影。
箭矢发出的破空声还在洞中不断回荡着,根根细线消弭,顶头暗紫圆环再次亮起,细丝再次生长而出,霎时便恢复成与此前一般无二的模样。
没有丝毫喘息机会,小师弟不得不在岩壁上奔走,手中箭矢不断。
站岩壁边的人看着,顺带往嘴里扔了个蜜饯。
空中箭矢的声音一声声回荡,黑影不见消,一直来回奔波的人却精疲力竭。
黑影暂时没有袭来,终于有了喘息机会,小师弟退回到岩壁边。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红色的衣袍,但衣袍已经被黑色细丝划得破烂,堪称一句褴褛,乞丐见了都得递他半个馒头。
全程都在岩壁边站着的人咽下嘴里蜜饯,道了声“辛苦”。
小师弟擦去脸上汗水,擦时还带起一阵血痕,大概是脸不知在何时被划伤了些许。
邪物在的地方太高,他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箭也飞到一半时便落下,甚至没有够到对方一丝一毫,这样拖下去,邪物毫发无伤,他却会被拖到死。
尘不染看了眼他手里的箭,又看向远处已经几乎完全被遮掩起来的暗紫圆环,试图撺掇:“试试?”
弟子知他是何意,也知想要解决这邪物必先破坏这东西,但做不到。
空洞顶距这里太过遥远,有如高山之于低谷,箭矢上不去,在半路便疲软,更莫提突破那些挡在之前的重重细丝。
短短时间,空洞顶之上的东西又恢复如初,黑色细丝再次铺散开,遮蔽岩壁,光亮迅速又无可抵挡地暗淡了下去。
整个空间又只剩下了雕花小灯的光亮,这次邪祟没有再隐匿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沿着头顶上方迅速而来。
尘不染拍拍身边人的弓,道:“试试。”
他看了眼头顶上方,又道:“若再不动,或许真来不及了。”
耳边已经能听到越来越近的声响,冷汗浸湿后背,小师弟硬着头皮弯弓搭箭,已经能预料到结果,握着箭的手不住地抖。
“别抖。”
昏暗光亮中,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扣着弦的手指,而后收紧,帮他上抬找准角度。
“定心,静气,抬头。”
呼吸和心跳趋于平缓,小师弟抬眼看向已经几近看不到的小小的暗紫圆环,身体和弓弦尽皆紧绷到极致。
弯弓上满弦,一箭起惊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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